在能源領域中,有一些產業是具有自然壟斷的性質,像是電網與油氣輸送管道。因為壟斷性的產業,沒有市場競爭的壓力,所以具有壟斷定價的能力,可以任意剝削消費者,因此各國政府對於這樣的壟斷性的公共事業都以行政管制的方式來管制價格。價格管制必要有一定的根據,不能隨便壓低價格造成產業虧損,否則產業將無法長期營運。價格管制方式大多都是根據成本加成法(cost-plus),也就是根據壟斷公司的成本,加上一定百分比的允許獲利,除以提供的服務或產品總量,來換算出政府可以允許的價格。
成本加成法有一個問題,就是成本越高,獲利就越高。在自由競爭的市場之中,一般的企業都會努力降低成本,提高競爭力。而由政府管制價格的壟斷性公共事業剛好相反,壟斷性國企沒有節約開支的誘因,甚至會蓄意浪費,如果花了很多錢,提高成本,就可以有理由要求提高價格,賺取更大的獲利。因為這樣扭曲的誘因,所以壟斷性的國營企業在投資上通常會好大喜功,做出一些低效或無效的投資。投資越多、成本越高,乘上固定回收率之後得到的獲利就越高,反正消費者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
中國最大的壟斷性國企就是國家電網,我們從國家電網的表現就可以看出這種好大喜功的特質。像是過去幾年來大力宣傳(卻爭議不斷)的特高壓電網,還是最近倡導的全球能源互聯網,都是規模巨大,效益可疑的大手筆規劃。反觀像是光伏并網,風電外送這類規模不大的投資,電網公司就比較不是那麼積極。
舉個例來說,假設政府允許的投資回報率是5%,而你投資1百萬建了一條輸電線路,你就可以合法收入5萬塊的獲利。但是如果你花了1千萬去建了一模一樣的線路,就可以賺50萬。然而,如果建設線路使用的是成熟的技術,花太多錢就會引起別人質疑,如果是領先世界的獨特的技術,那麼多花錢就比較好解釋。近年來國網公司高度熱衷建設領先世界的特高壓,背後的動機完全可以由壟斷性國企的經營邏輯來理解。全球能源互聯網,更是史無前例的偉大構想,不但可以花很多錢,而且沒有相似的經驗可以參考,所以不管怎麼亂花錢,別人都難以質疑成本合不合理。
對於壟斷性的國企來說,賺錢實在太容易了,只要漲價就是了,重點是要能想出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來花大錢,多花錢就可以提高成本,成本提高了,就有理由漲價。中國的電網規模世界第一,不管花多少錢,只要分攤到十多億人口每人每年幾千度的用電量,每度電價需要上調的幅度都是微乎其微。
前些年國網公司一度倡導的四網融合,也是個非常聰明的策略。光纖到戶的基礎建設,雖然有很多好處,但是因為成本很高,所以在世界各國進展都不快。對於要花很多錢的事,國網公司都非常積極。電網公司把光纖夾在電線里面連到家家戶戶,就可以利用光纖來提供有限電視,電話,寬頻網路等各項服務,一旦實現了四網融合,國家電網就可以把龐大的電視、電信與網路市場一舉兼并,只可惜這個想法野心太大,侵犯了太多的既得利益,得不到國家的支持。
隨著電動車的興起,國網公司又倡導換電池的模式,并且還非常大方的主張由電網公司來購買電池,如果所有的電動車電池都集中由電網公司來買,投資當然會很大,但是壟斷性的國企就是想要多花錢,反正買電池的錢可以算是成本,攤到電價里面,電價一漲,投資也就都收回來了。租電池能不能賺錢,其實無所謂。
除了在中國境內努力擴大投資,國網公司也積極向海外擴張,先後在菲律賓、巴西、葡萄牙、澳大利亞、意大利等國家完成了多項海外併購,這些分散於海外的電網項目,既不能跟中國的電網相連接,彼此之先也無法互相連接,但是可以迅速有效地擴大公司的資本額,資本額越大,按照成本加成法算出來的允許獲利也越大,而且海外并購還有一個很大的好處,就是可以將公司的財務復雜化,降低財務透明度,使得外人難以了解這些投資是否合理。
有些人認為國網公司的壟斷能力太過龐大,主張將其拆分為幾個區域電網,或是將輸配電分離,但是電網的壟斷性來自於他的規模經濟,一旦拆分,會損害經營效率,而且拆分後的每一個區域電網,在當地仍然是壟斷的。像這樣具有自然壟斷性的產業,拆分并不能解決問題。
如果要防止壟斷性國企亂花錢,唯一的方法就是要提高財務的透明度,各項投資計畫要有獨立的會計審計。除了政府審查,也可以適度引入民眾參預,防止黑箱作業。對於效益不好的投資計畫,就不允許列入成本。對於主要的輸配電工程,應該要規范獨立的輸配電價,不能把一些不相關的開支都包裹進入電網的成本。如果財務透明,輸配電價能獨立核算并合理管制,那麼因為壟斷產生的規模經濟效益就可以為全民所分享。
中國電網輸配電價一直無法獨立核算,財務透明難以實現,可以看出電網公司的主事者不但聰明睿智,而且克盡職守,努力維護公司的利益,不愿自廢武功,因為只有財務不透明,才能把亂七八糟的花費通通算成成本,轉嫁給消費者。積極推動的各項龐大投資,也是為了提高成本與擴大資本額,以提高國企的利益,這些都完全符合壟斷性國企的經營邏輯。然而國企的利益是否跟國家利益完全一致?這就是每個民眾與主政者必須要深思的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