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中國經濟向新常態的轉化,政府的宏觀調控也隨之發生轉型,最突出的表現是宏觀調控目標從以往的“點調控”轉向了“合理區間調控”。
合理區間的三重內涵
宏觀經濟運行的合理區間是指,根據宏觀經濟運行相關影響因素的綜合判斷,確定宏觀經濟的主要指標處在一個合理的區間內,并將其作為政府進行科學宏觀調控的目標取向和宏觀調控政策運用的主要依據與要求。宏觀經濟運行的合理區間包括三方面的內涵:
一是宏觀經濟主要指標處于上限和下限之間所形成的一個區間,如我國進入新常態后實現的中高速增長速度通常被認為在7%至8%這一區間是合理的、正常的。這一合理區間也可以有另外一種情形,就是以某一點為中心上下浮動所形成的區間,如我國確定2015年實現的經濟增長目標為7%左右。對此,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預測為6.8%,亞行預測為7.2%。只要經濟增長速度在這個合理的區間內,具體高一點還是低一點都是可以的。
二是對宏觀經濟主要指標確定一個上限指標,形成一個向下變動的區間,如我國2015年城鎮失業率確定為4.5%以內,就意味著只要在不超過4.5%的區間內變動都是合理的。
三是對宏觀經濟主要指標確定一個下限指標,形成一個向上變動的區間,如我國2015年確定能耗強度下降3.1%以上,實際是確定了一個不可滑出的底線。
確定宏觀經濟的合理區間,是我國經濟發展進入新常態的一個重要標志,也是宏觀調控方式適應新常態、引領新常態的創新和提升。在以往宏觀調控的目標選擇上,多年來我國一直選擇一個明確的經濟增長速度如“保8%”作為調控目標,這在以往的發展階段有其合理性。但隨著經濟發展階段的轉換,在我國經濟發展進入新常態的新形勢和新任務下,面對復雜多變的國際和國內環境,特別是在市場對資源配置起決定性作用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新體制已基本確立的情況下,明確一個具體的經濟增長速度作為調控目標就容易使宏觀經濟的運行偏離客觀經濟規律的要求,更會為政府頻繁干預市場運行、干預企業經營提供借口和條件,從而破壞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新體制對市場與政府邊界的規范,損害市場對資源的有效合理配置。
合理區間界定的依據
我國現階段經濟增長率合理區間的上限,需要綜合考慮以下因素:
經濟發展的可能空間及其回旋余地。從日本、韓國和中國臺灣實現高速增長的經驗來看,日本從1956年到1973年的18年間,年均增長率超過9.2%;韓國從1963年到1991年的近30年間,年均增長率達到9.6%;中國臺灣從1961年到1989年的近30年間,年均增長率達到9%。將日本、韓國和中國臺灣高速增長結束的時間點與他們實現工業化、城市化和現代化的時間點對照發現,他們都是在高速增長結束前后完成了工業化、城市化,從而進入高收入經濟體。根據規劃和測算,我國全面實現工業化、城市化,以及人均GDP進入高收入經濟體的時間大約在2030年左右,這意味著我國至少還應有10多年的快速發展期。
技術進步和產業升級對人口資源環境壓力的緩解程度。我國的第一次人口紅利開始減少,第二次人口紅利尚未到來;我國能源生產的總產量到2035年將增加47%,消費量增加60%,在全球能源需求中的比重將從目前的22%升至2035年的26%,存在巨大的能源缺口,因而我國到2035年將超過歐洲,成為世界上最大的能源進口國,進口依存度從15%升至23%;2012年我國經濟總量占世界的比重為11.6%,但消耗了全世界54%的水泥、45%的鋼,鐵礦石的對外依存度超過了80%;我國環境承載力也已達到或接近上限。這迫使我國不得不主動下調經濟增長速度,淘汰高消耗、高污染的落后產能,提出嚴格的能耗強度下降指標,以及實施嚴格的環境保護規制,既要金山銀山,更要綠水青山。
經濟發展的技術支撐。我國經過30多年的學習、引進、消化、吸收,技術水平與發達國家的差距不斷縮小,如韓國《2012年度技術水平評價》顯示,韓中之間的國家戰略技術水平差距從2010年的2.5年縮短到2012年的1.9年。這造成一方面發達國家為了遏制中國,開始阻止對中國的技術出口;另一方面中國技術進步所缺乏的核心技術和關鍵技術已不可能靠學習和引進。
全面深化改革的制度紅利。我國正在進行的新一輪改革的突出特色是加快政府體制改革和政府職能轉變,這需要具有巨大的改革勇氣和敢于做出巨大的權力和利益犧牲,全面深化改革的強度將影響到我國經濟增長的上限。
提升我國經濟發展的質量。我國已進入中等收入國家行列,面臨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重大歷史任務,這就需要推動產業結構升級和實施創新驅動增長戰略。在傳統增長動力減弱和新的增長動力不足的經濟換擋期,我國就不得不主動下調經濟增長的上限。
國民經濟和廣大人民群眾對通貨膨脹率的承受能力。根據經驗數據,經濟過熱時,通貨膨脹率一般達到5%人民群眾就難以承受,這時就需要降低經濟增長的速度。例如,2015年我國確定的經濟增長率為7%左右,通貨膨脹率為3%左右,就是在消化前期寬松貨幣政策應對世界金融危機所形成的通貨膨脹壓力情況下主動降低經濟增長速度的結果。
經濟增長率合理區間的下限,需要綜合考慮以下因素:
國民經濟和廣大人民群眾對失業率的承受能力。我國是一個發展中的人口大國,就業壓力巨大,而就業又是最大的民生,為了確保實現比較充分的就業,就需要一個最基本的經濟增長速度,穩增長就是為了保就業。2015年,我國實現7%左右的經濟增長,就可以將城鎮登記失業率控制在4.5%以內。
經濟發展的成果要使全體人民共享。這就要求居民收入增長與經濟發展同步。根據我國確定的發展目標,到2020年全面建成小康社會,要求居民收入比2010年翻一番。要達到這一目標,就需要經濟增長達到7%左右。
要將民生的底線兜住兜牢。政府是兜住兜牢民生底線的主體,因而需要一定的財政收入增長,這就必須保持基本的經濟增長速度,否則就會使政府債務高企,甚至引發政府債務危機。
確定經濟增長率的下限,意味著我國當前經濟降速是有限度的,絕不會也不允許失速,不能滑出底線,否則,宏觀政策就要做出相機抉擇,堅決守住底線。由此可以確信,在宏觀調控堅持底線思維的情況下,沒有必要因為當下的暫時降速驚慌失措,甚至悲觀失望。
合理區間調控的科學性
宏觀經濟合理區間的確定,為我國進行科學的宏觀調控提供了基礎和條件。
首先,為市場對資源配置起決定性作用提供了體制保證,只要主要宏觀經濟指標在合理區間內,就不需要政府時時調控市場,從而給市場合理有效配置資源留出更多的作用空間。
其次,為政府干預經濟設置了“識別區”,只有當宏觀經濟運行超出宏觀經濟的合理區間,政府才可以實施緊縮或刺激的宏觀調控政策,而在宏觀經濟的合理區間內,政府不再隨意隨時出手,如果確有需要也只是采取定向的微刺激。在這里,合理區間調控與定向調控并不矛盾,在宏觀經濟運行處在合理區間內時,為了優化經濟結構,可以采取定向調控的方式,而不需要“大水漫灌”式的全面調控。
再次,由于為政府干預經濟劃出了邊界,就有助于各級政府簡政放權、轉變職能,實現政府治理現代化。政府的簡政放權和轉變職能,可以為市場主體松綁,為推動大眾創業、萬眾創新提供良好的寬松環境。
宏觀經濟合理區間的確定,使我國經濟新常態下的宏觀調控具有了新的特征:
一是增強了宏觀經濟主要指標預測性和指導性的本質屬性。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下,宏觀調控確定的增長目標一定是預測性、指導性的,主要功能就是給出一個經濟增長的演進方向,合理引導市場主體的未來預期,從而堅定投資、消費、出口的信心。在這種情況下,經濟增長最終是7.5%還是7.4%,就沒有什么實際的意義。只要在合理區間內,經濟運行都是健康的。
二是增強了宏觀調控政策的穩定性。在以往的宏觀調控的思路下,為了0.1個百分點的差距,往往需要調整宏觀調控政策,甚至采取強刺激的措施。實際上,為了提高0.1個百分點,放棄宏觀調控政策的穩定性,采取強刺激措施,會累積風險,阻礙經濟轉型,損害經濟的長期穩定持續發展。
三是增強了經濟增長的彈性。在以往的宏觀調控思想下,經濟增長目標調控呈現出剛性的特點,這不利于在復雜多變的國內外環境下進行科學的宏觀調控。當今世界,技術進步日新月異,由此帶來的產業變革不斷發生;經濟全球化使世界成為一個“地球村”,任何一國的經濟社會變化,以及國與國之間發生的區域沖突,都可能對世界經濟帶來嚴重沖擊和破壞;我國市場主體的多元化,以及由此決定的利益多元化,都會對經濟增長帶來這樣或那樣的影響;等等。這些影響因素,都要求宏觀調控的經濟增長目標應具有一定的彈性。
(作者系中央民族大學校長、長江學者特聘教授)